韋斯·安德森第二部定格動畫《犬之島》,以日本為背景,戲仿日本老電影風格,講述一個折射20世紀歐洲政治的故事。種種元素的雜糅,到底從何而來?
時光網特稿 韋斯·安德森的處女作是1996年古怪曲折的《瓶裝火箭》,但真正讓世人看到他獨特的視角和敘事風格的則是他的第二部影片,1998年上映的《青春年少》。從那時開始,他的作品便仿佛是“作者電影” 一個個行走的例子。

《犬之島》導演韋斯安德森
從敘事上來說,安德森總是將高級憂郁和冷面喜劇融合起來,并且喜歡拍那些基于角色的影片,通常是一些上了年紀或是已經不再純真的角色;不太可能在這些角色中間萌生友誼也是他偏愛的題材。
同時,從技術層面上講,他對于對稱可以說是癡迷,并習慣運用諷刺、平直的鏡頭語言。他也非常喜歡像是精美細致的實景模型那樣的、有手工質感的美術與制作設計。
安德森的最新作品《犬之島》(《Isle of Dogs》英文發音與“我愛狗狗(I Love Dogs)是一樣的”)是一部詼諧幽默,同時又冷峻風趣的定格動畫電影。該片即將于4月20日中國上映,也是韋斯·安德森首部登陸內地大銀幕的作品。

《犬之島》海報
影片背景設置于日本未來的一個反烏托邦社會,犬流感肆虐。加之對此事的輿論控制和導向,使得居民大批抵制養犬,甚至反對科學家研制可以解決此問題的藥物。Megasaki市的市長便下令,將所有犬類流放到遙遠的“犬之島”。
市長10歲的外甥阿塔里(科宇·蘭金配音)偷偷駕駛一架飛機去到“犬之島”,想要尋回自己失蹤的愛犬點點。一到那,他就碰到了五只臟兮兮卻十分可愛的雜種犬,它們的頭兒叫首領(布萊恩·科蘭斯頓配音)。經過一番了解,五只狗決定幫助阿塔里,與此同時,市長計劃的一系列陰謀也逐漸浮出水面,最后被一群年輕的學生揭發了出來。
前不久,時光網與韋斯·安德森聊了聊。影片為何會以日本會題材?靈感來源在哪里?如何請到超豪華明星陣容?為何選擇做定格動畫?將來是否可能轉型?這些你感興趣的問題都將得到解答。
受黑澤明與宮崎駿影響
借鑒浮世繪 全片英國制作
問:你跟編劇羅曼·科波拉和詹森·舒瓦茲曼進行創作討論的時候,誰的功勞最大?故事的方向是怎樣確定的?你們又為什么特別選擇了日本作為故事的強大背景?
韋斯·安德森:選擇日本的原因其實很簡單,就是因為我們有兩個想法。第一,我們一直想去日本一起拍部電影。我們一塊計劃這件事很久了,并沒有確定的故事,只是覺得能去那一起做電影會是段很不錯的人生經歷。我們都去過日本,而羅曼曾經在那工作過一小段時間,所以羅曼比我倆的日本經歷多一些。然后我曾經跟詹森和羅曼大概提了一下框架,關于這部在垃圾島上生存的狗狗的電影。我那時只想到這些,加上標題《犬之島》。
我們只是把這兩個想法揉到一起了,想著:“這兩件事一起做怎么樣?”我發現一個故事的創作經常開始于將兩個想法合二為一。在這件事情上,我們真的從(這兩件事)中深受啟發,然后我們的日本情節也被加了進來,因為我們都覺得這個故事發生在那里簡直再適合不過了。
問:為了制作電影,你們有去日本勘景或做其他一些事情嗎?
韋斯·安德森:整部電影是在英國制作的,上次我去日本,是提前點映的時候。我們更多地是參考日本的電影作品。日本電影的確是我們的啟發,在很大程度上成就了我們的作品。
上面講到了為什么沒有在日本制作電影,雖然日本的動畫片非常強大,但是對于定格動畫這種電影形式來說,在全球很少有國家或者是地區做得專業,而且從業人員也不多。英國、或美國的俄勒岡州有非常多的從業者。

當然,為什么選擇英國,因為我上部電影,《了不起的狐貍爸爸》也是在英國制作,所以我們再次選擇了英國。
問:日本電影和日本文化在哪些方面影響了《犬之島》?
韋斯·安德森:我們想了很多關于日本電影的東西,還有更古老一點的木版畫——應該是叫“浮世繪” ,就是一種復制版畫。 我們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的日本藝術展區看了好多這樣的畫,都是些很古老的畫作。它們看起來非常棒,成了我們靈感來源的一個部分,我們每個人的墻上都掛著這樣的畫。

《犬之島》受黑澤明與宮崎駿的影響
我們并沒有想特別模仿什么,只是把這些都放在腦子里而已。然后我就想到,黑澤明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拍的那些都市電影對我們影響很大。宮崎駿也是,我們在拍這部電影的時候一直在談到他們。
問:你第一次看黑澤明的作品是什么時候?他的作品給你帶來了怎樣的影響?

黑澤明《野良犬》
從美國人的角度來講,我們覺得他是一位國際電影大師,尤其是五六十年代的時候,非常著名,尤其對我們這一代人有非常大的影響。
我覺得有時候我們會無意識地從這些電影中汲取一些東西,并運用到自己的創作中,但這只限于一些細小的想法和瞬間,因為我們也很想做屬于自己的東西。
我有一天也一直在想,因為做動畫片你就是要不斷設想。但如果有人問我,如果黑澤明來拍這部片,結果會是怎樣的,這真的會很有趣。(笑)這讓我希望我們拍的是真人版黑白片,不過實施起來應該挺難的。
問:你現在會說日語嗎?
韋斯·安德森:我還不會說日語,我也沒感覺我從這部電影里學到了什么日語。不過我倒是聽了很多日語對話。(笑)
中國狗年上映是命運
自己狗是原型 20世紀歐洲隱喻
問:既然這部電影講的是一個男孩對他的狗狗的愛,那么你童年時期與狗有哪些淵源?你剛開始又是因為什么而創作出這個故事的呢?
韋斯·安德森:電影里有條狗叫首領(Chief),這是受我和我兄弟們小時候曾經養過的一條狗的啟發。我們就有一條叫首領的狗,跟電影里那條很像。
但說真的,在開始寫劇本之后,這些狗狗對我來說更像是人,這也是我們發展這些角色的方式之一。雖然它們的經歷看起來是狗會經歷的,但它們一開始說話,特別是當這些配音演員們賦予狗狗們生機之后,在我心里,它們就跟人一樣了。
問:這個故事讓我想起了《動物農莊》,在那個故事中,動物被用來隱喻人類社會。你是否覺得故事中有可愛動物的話,可以讓人們獲得更多的啟發,而不是單純地享受視覺上的舒適感?

喬治奧威爾政治隱喻小說《動物農莊》
我們在創作時想的就是,這些狗(自己)在一個島上,然后我們問自己,它們會再上面做什么?它們為什么會被丟到島上去?它們身上發生了什么?不知不覺中,我們已經在開始在想一個關于動物被流放的故事了。
因為這個社會開始與它們為敵,而且是因為某個人的特殊利益才被操控與它們為敵。在這種情況下,這不僅是關于狗的故事,更是漫長歷史中循環往復發生的事情,這也成了這部電影的主題。
問:今年是中國和日本的狗年,也是黑澤明去世20周年。所以這是個巧合嗎?
韋斯·安德森:這的確是一個巧合,這種巧合也是我們電影的命運吧。
問:這大概是你拍過的政治色彩最濃郁的影片。有預料到這會成為你首部在中國上映的影片嗎?
韋斯·安德森:我希望能夠在中國上映,我一直有這種期望。
關于影片內容,我們的電影在最開始的時候是源于一群狗,在一個垃圾的荒島上。接下來我們就會想,它們怎么到了那,為什么到那,整個故事如何完善和豐富。我們會不停地問自己,如何來做故事線,我們想象,應該有政府,有政治,其實它是一個二十世紀歐洲的折射。有了二十世紀歐洲的政治,就會講到政治的壓榨、其他的復興等等。
配音陣容依舊豪華
欠比爾默瑞人情 黑澤明啟發配樂
問:再一次地,你找來了一眾非常耀眼的明星配音陣容。他們是都一下子就答應你了嗎?

全明星卡司陣容(戛納首映)
問:這次還有不少日本明星加盟。
韋斯·安德森:當時我們在紐約試鏡,同時試鏡了一批日本演員,比如說山田孝之和松田龍平,我們是在美國跟他們進行試鏡合作。

松田龍平(左)與山田孝之
為主人公配音的是一個叫宇科·蘭金的小男孩,他給這個角色賦予了靈魂,讓這個角色熠熠生輝。選角導演在渥太華找到了蘭金,他的母親是日本人,爸爸是加拿大人。當時試鏡的人非常多,那個小男孩兒當時雖然只有八歲,但是聲音特別棒,表現也特別棒,把這個角色演的栩栩如生。

宇科·蘭金
問:眾所周知,比爾·默瑞是制作人和好萊塢策劃們最難接洽的明星之一了。他沒有經紀人,只用手機的語音信箱跟外人聯系,他還不經常檢查那些語音郵件。你對于找到他的心得是什么?

老搭檔比爾莫瑞
但我想說的是,這么多年來,只要是我們在做一些電影的時候,他就會出現,并且同意出演。即使是像這部片子一樣的電影,比爾也不用花太多時間去跑宣傳,這主要取決于我。但他會跟著我們去宣傳,他就是這樣一個鼓舞人心的人。我想他很樂意幫忙,因為他覺得這部電影值得他這樣做。但我的確覺得我欠了他很多人情債。
問:你曾經跟(作曲家)亞歷山大(迪普拉)合作過配樂,所以這感覺很似曾相識嗎?還是因為這部電影的編曲要用到太鼓和傳統日本音樂元素,從而使這次體驗變得非常與眾不同?
韋斯·安德森:是的,我想亞歷山大和我曾經有過幾次簡單的對話,我們大概討論了有關不同種類樂器的事情。但我們那時真的不知道該用哪種,也不知道我們腦子里的抽象想法能不能行。但是后來,我發現了其中一版電影中的太鼓曲,進而聯系到了住在布魯克林的Karoo Wantanabe,請他幫我們重做一版臨時的曲子。
我跟他一起工作了幾天,做出了一小段,這段在最終放映的版本里大概出現了四次。我們又重新編曲,這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成了主題旋律,也對亞歷山大和我之后的工作產生了影響。
我想黑澤明也影響到了亞歷山大的創作。亞歷山大曾經想用很多薩克斯管,這部電影的編曲也沒有用到很多樂器。有很多鼓聲、打擊樂、低音樂器和薩克斯管,其他就沒什么別的了。他最后的作品,我覺得很驚艷,又有些奇異。這不是我一開始能想到的東西,他自己可能之前也沒想到過。我們可以說是一起摸索,最終完成的這些。
暫不考慮拍攝大片
定格動畫經驗影響真人電影
問:從更廣的視角看定格動畫的話,在你拍《了不起的狐貍爸爸》之前,你與定格動畫的有哪些淵源?除了蒂姆·波頓,可能沒幾個美國電影人能同時把動畫和真人電影拍好了。

韋斯·安德森:我真希望我能從蒂姆·波頓那取到真經。(笑)我是說,我都不記得了,但我確定自己很喜歡定格動畫,也看過蒂姆做這種動畫。所以我曾經對自己說,我也要嘗試這個,這也是我做《了不起的狐貍爸爸》的初衷。蒂姆可能是啟發我去嘗試的那個人。
問:你為何選擇做定格動畫?而非其他動畫形式?
韋斯·安德森:對于定格動畫人來講,有很多事是特殊的,因為這本身就是個獨一無二的創造角色的方式。在許多別的形式的動畫中,手工藝和藝術品都出現過。
但定格動畫,他們真的是花了很長時間一點點手工做出來的,技法運用也很神秘。他們一般會把自己關在在一間暗室,等到很長時間后出來的時候,很多東西已經被他們賦予了生命。這對我來說,是定格動畫真正的特殊之處。
問:《了不起的狐貍爸爸》從很多角度來說,都是一部很難完成的作品,F在這個過程對你來說變得更簡單了一些嗎?

韋斯·安德森:因為拍過了《了不起的狐貍爸爸》,我們確實有了個很不錯的體系,不僅僅是允許我們可以這么做,更是允許了我可以這么做。我之前算是大概清楚自己做定格動畫的話該怎么做,不過在那部電影剛開始拍的時候,我可什么都不知道。我想到真正了解該怎樣以一個團體的形式合作,我們差不多花了一年時間。
問:在拍攝這部定格動畫電影的過程中,你對于身為電影人的自己有了哪些新的發現?從這些事情中,又有哪些可以借鑒并運用到拍攝真人電影中?

Photo courtesy of Hollywood Foreign Press Association / Magnus Sundholm
詳細說,就是當你做動畫片的時候,本質上來講,整部電影都要依靠草稿。你得先做一個情節串聯圖板,加上聲音,然后你再隨時修改。你得在真正開始拍攝前就把整個故事做出來,并且修改好。
在拍完《了不起的狐貍爸爸》之后,我們越來越多地嘗試這樣做,這也幫了我很多。我想這可以幫助我不犯錯。這也讓我有機會能從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中獲得啟發。
問:繼續剛才的問題,因為定格動畫的景深非常有限,你覺得這會對你拍真人電影畫面的取景布局有所啟發嗎?
韋斯·安德森:是的,一談到“景深”,問題就深入本質了。(笑)很好,那咱們來談談鏡頭的事兒吧。ㄐΓ
沒錯,真人電影里我愛用很多景深效果,之前我們管這種攝影叫“深焦”,奧遜·威爾斯就很愛用。但對于定格動畫,這種攝影是很不適用的,要將二者融合起來是很困難的。但這也有個好處,那就是曝光想多久就多久。我的意思是,你如果愿意的話,快門可以開一整天,因為你不動它們,它們是不會自己動的。所以還是有些解決方法的。

奧遜威爾斯《公民凱恩》經典深焦鏡頭,不同距離的物體能同時清晰呈現
但對于場面調度和場景設置,我覺得我在拍定格動畫和真人電影的時候做法都是一樣的。真正的區別就是,當我在拍真人電影的時候,我覺得有時候我不能隨意掌控場景。你不能說:“哎,我想讓那座山矮一些。”(笑)這在定格動畫中就可以實現,你可以調整整個布局世界,這是種奢侈的特權。
但我的確將拍定格動畫時的某些東西運用到了真人電影里。像是搭建和調整場景,我在拍定格動畫之前和之后所用的方法是完全不同的。
問:迄今為止你一直堅持著自己的作者風格。有考慮過將來會拍攝大片嗎?自己會去看大片嗎?

《犬之島》中文預告
大片有的時候也會看,但是最近我沒有很多時間去電影院看電影,因為這部電影已經花費了我非常多的時間。我在過去幾年一直在忙這部電影,大概花了三年的時間,全力以赴地做這部電影,而且我有一個兩歲的女兒,生活和工作都是非常繁忙的。我女兒對這部電影非常了解,因為她每天都在看著我工作,忙這部電影。